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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all四】恶火(第四章)

第四章

拳拳之情,殷殷之意


胤禵自夹着马腹,往着围场跑了两圈,他甩着马鞭破空之声便响彻冬日的长空。

 

胤禵道:“好个奴才,是谁给你的恩典,这可是皇家围场,你怎么进来的?”

 

遥遥一瞥,年羹尧便对上十四那双鹰眼,不由心下一颤。年羹尧官场得志,意气极盛,如今却立刻勒缰绳翻身下马,对着胤禵行了跪礼:“奴才年羹尧,叩见十四阿哥。”

 

他见年羹尧不卑不亢回答,心生好感,待听到“四贝勒爷”时,眼睛却是暗了一瞬,随即又亮起来:“你是四哥的人,那你和他亲近吗……”

 

“罢了,扫兴。”胤禵见年羹尧思索的模样,这问题虎头蛇尾,像他在探听四哥的私事似的,“你骑射武功不错,要是有空,来这里,我们偶尔切磋一回。”

 

年羹尧想,胤禵和四爷向来不合,这回却主动结交自己,还说什么切磋,他哪能跟这个阿哥切磋骑射,这不是给四爷找不痛快吗。胤禵见他犹疑之色,俊脸沉下来,也不说话,就那么盯着年羹尧看,像是真的从他神色中看出什么名堂。年羹尧在这关头,想的却是,真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俩,连生气的威压都如出一辙,要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还有一份青稚,说不定真会被他唬住。

 

胤禵自觉没趣,气道:“你是四哥的人,怎么像是我要为难你,难道他不光自己不待见我,也不让他身边人待见我吗!”

 

年羹尧没想成这少年会这般想,连忙道:“十四爷想到哪儿去了。是奴才愚钝无才,骑射本领也是野路子,十四爷马上英武令奴才自行惭秽,奴才哪里配与您一同较量。”

 

胤禵神色稍缓,却还是不依不挠:“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。依你之见,四哥对兄弟是如何?”

 

年羹尧想了想,深思后道:“珍重之心,珍爱之情,溢于言表。”

 

“好嘛!”胤禵突然笑起来,少年清朗音色,随着日落余晖最后一丝沉下去,直到音色沙哑起来,他笑得前仰后合,随着马匹左摇右摆,却始终身姿挺拔,“好,好,我许久没听到那么合我心意的回答了。溢于言表,你是他的奴才,自然对他了解,可怜我还自怨自艾、自我宽慰,年羹尧!你可知罪!?”

 

年羹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却只能磕头知罪。

 

胤禵却一甩马鞭,往四贝勒府邸而去。

 

胤禛这里还是一片祥和,不过很快就被搅了个鸡犬不宁。福晋那拉氏、李氏察觉到了前院的硝烟。福晋对李氏道:“你先进屋去,我叫两个人去前面看看。”

 

杏翠、小桃便一路小跑着往来于前后院。

 

“福晋,是十四爷来了,喝多了酒,在马上闹酒疯呢。”

 

“福晋,四爷让十四爷有话好好说,不要逞酒疯闹事,十四爷说四爷原是只冷脸待他一个人,其他人都是捧在心尖上的,要多珍爱多珍重呀。”

 

“福晋,四爷骂十四爷皇家脸面都不要了,像什么样子,让十四爷立刻从马上滚下来。十四爷说……说他不滚,要滚就让四爷滚。”

 

“福晋……四爷气得厉害,从十四手里抢了马鞭,要打他!”

 

乌拉那拉氏心里着急,这件事不好看,四爷和十四可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,往日不亲近和睦也便罢了,怎么还能吵起来呢,吵起来不止,看着架势是要打起来,要是闹大了,四爷可就不好做了。那拉氏便也顾不得那么多,吩咐小桃:“你去,就去说,李氏肚子痛。”

 

小桃怯怯地应了一声。

 

胤禛攥着马鞭,见十四那副天不怕地不怕,阎王老爷来了都奈他不了的倔牛模样,一时想起十三,没有忍心下手。胤禵连眼都没有闭上,他就是要看看四哥这鞭子到底能不能打到他的身上,他现在浑身都难受,最难受的是嗓子眼,他觉得生疼干涩在冒火,也见胤禛的手在颤抖,最终还是一鞭子将要落下。

 

胤禵的一颗心突然就沉到了湖底,深不见底。

 

“四爷,不好了。侧福晋肚子疼,说是疼得厉害。”

 

胤禛冷静下来,一扔鞭子,看也没有看十四一眼,转身便往里走,他大步流星,未平息的怒火夹杂着焦急与担忧,直到见了李氏安然的模样,才吐出一口浊气。

 

“四爷?”李氏有点害怕。

 

胤禵便被抛在了四贝勒府门前,马蹄踢踏着地面,那扇大门对他紧紧闭着,胤禛摔鞭子时,带刺鞭尾扫到了胤禵的手背,此刻血珠颗颗渗出,他只无知无觉地顺了顺鬃毛。他顺着顺着,眼里就有点热,说不清怎么个热法,喉头上下滚动了。他又翻身下马,看门的长随见他捡起地上的马鞭,心想不好,这十四爷又要动火了,谁知道那半大少年只是沉默地上马。

 

四哥大概是忘了,这鞭子是他六年前送给自己的,那么久的事儿,要记得才是奇怪。自己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呢,要是十三,要是十三,定记不得每样四哥送的东西,什么好的什么贵的,什么金的玉的,可笑极了。

 

胤禵回程时天已暗了,见到胤禩,他正领着太监守着,灯笼衬着地上一片白雪。八贝勒府与四贝勒府坐落西东,只隔半里许,胤禵在门外的所为不多时也传到了胤禩的耳中。

 

胤禩上前弹了弹胤禵肩上的落雪,胤禵这回没有拒绝八哥的好意,他对着胤禩笑了一声,笑却挂不住脸上。胤禩让太监进去,胤禵眼泪就那么淌了下来:“八哥。”

 

胤禛不知道八贝勒府前上演的兄弟情深,他觉得烦躁,一想到十四的那副样子,心里气不打一处,又想十四或许是有隐情,自己不问缘由对他发火,还把他送他的东西甩在地上,落他的面子,是不是过分了,转念,这有什么过分的,自己是他的亲哥,管教一下不成器的弟弟难道还要思前顾后吗。

 

胤禛想,要不然趁着八弟福晋的酒宴,补偿点什么给小十四,况且他心里是想和十四好的,只是每次对着胤禵,天时地利人和总缺其一,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让他们生疏。

 

户部的税册还堆积在书案,胤禛头疼难忍,咳嗽了一声,伤病又有复发的样子。可是此时身边没有胤祥,也没有人敢用手背碰他的额头,他虽然不舒服却逞强地灌了两口茶,继续埋头于公务中,直至天明。


八贝勒府悬灯结彩、黑夜如昼。今日八贝勒爷福晋郭络罗氏生辰,与一众阿哥府的福晋、侧福晋坐于席上,笑语盈盈地叫奴才们分着上赐的瓜果点心,寒冬腊月的,郭络罗氏便把东侧一处二进的偏院子作观席,台上正演着《奈何天》,是一出喜剧。郭络罗氏与九阿哥胤禟的福晋董鄂氏相视一笑。

 

“这曲子有趣,赏。”

 

胤禵倚躺着不起来:“那叫什么名儿。”

 

胤禩从书海间挑出一卷,何焯回江南时拣择的众多书中,也有如《笠翁十种曲》的民间戏剧集,序言、目录、绣像版画都在书中:“十序六,叫《奈何天》。”

 

“两位爷,四贝勒爷来了,在前厅坐着。”

 

原本闲散躺在紫檀雕木炕上的十四阿哥一个鲤鱼打挺起来,通报的太监吓了一跳,只听得十四阿哥道:“我不想见他,不要见他,不见他!”他一连说了三个“不”,把太监唬得一愣,张兰英便看向八贝勒爷,只看得他握着书卷,神色古怪,张兰英听得八贝勒爷道:“我马上到。你先下去侍候。”

 

胤禩临走前,对尚在怔然间的十四道:“四哥是来祝福晋生辰,你在那里作什么鹌鹑状?”

 

十四反应过来,复又倒回炕上,睁着双眼对着房梁,心中闷堵难解,想起那日情状,要是四哥不是存心找自己难堪呢,他翻来覆去地想起来四哥那双怒火冲刷下冰冷的双眼,手背上的疤痂又开始钝痛起来。

 

过了约莫三刻,八哥回来了,胤禵朝他望去,八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他猜这两个人聊得挺愉快,不然以四哥的性格,也不会委屈自己聊那么久。八哥回来后,也没开口,反倒寻了本书来看,胤禵沉不住气,问:“八哥,四……他说什么了没有?”

 

胤禩摩挲着扳指,自若地翻了一页,对他抬眼笑道:“四哥说了很多。”

 

胤禵便又问:“有……”我吗?

 

“本以为是有的,”胤禩摇了摇头,身子往后一靠,“不想却是一句也没。”

 

胤禵攥紧了拳头,拔腿大步至门口,却听到身后传来温和道:“十四弟,你想要作甚么,难道要跑到四哥面前,质问他为什么心里没你,丢脸丢一次就够了。你有心气有识略,应当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
 

胤禩道:“十四弟!”

 

胤禵愣了半晌,道:“我出去透透气的道理,哪里是要去找他呢。再不会自找没趣了。”

 

胤禩放下心来,摩挲着套在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,并非是寻常扳指,而是圆筒侧有凹槽的贵重订制,拉弓射箭的专用器物,也是一片拳拳之心、殷殷之情。他以一种不专注且随意的眼光打量着,不由地嗤笑了一声,又觉得这玉扳指碍眼,想着便将它取下,攥紧在手心里。

 

胤禵一有不顺心的时候,便喜欢往围场跑,永定门之南的南苑围场早就成了他的第二个住处,按道理这个时辰是不让进的,但在此当值的奴才都十分熟悉这位十四阿哥。见他将马匹牵了出来,跃身上马,好不恣意快活,天熹之时,雪翻旗帜,胡马嘶风,朝阳之下,英姿勃发的胤禵便如同镀了一层金边,那些奴才们虽然早已知悉胤禵之风采,此时还是不得不暗自感叹一句,能与十四阿哥比“锐意”的当朝皇子,大概只有十三阿哥了吧。

 

胤禛收到了暂歇行宫的十三的来信,“十月二十五日至太原府,皇父对山西巡抚言,民农则重,重则少私义,谓藏富于民,则无西顾之忧……十一月九日,到达晋县……雨雪微多,谨四哥安。”

 

“十五日,渡过黄河,经潼关、临潼,到达西安府,十六日,皇父携太子殿下与弟往阅西安驻兵,皇父见军伍骑射娴熟,军容整肃,甚为喜悦,示要大沛恩泽……十八日,皇父在西安城外宴赏蒙古王公……十二月初一日至河南府。”

 

“初六日,皇父召河南巡抚徐潮,斥其官吏容隐百姓困难、贻误地方之事……西巡之程已半,弟欲念速回京中,以舒依恋想念之心。”

 

胤祥并未言过多闲话,只表示让四哥安心,他既心知其意,定不负所托,且让四哥照顾好自己,不要起居无时,不能不遑暇食云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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